The Big Bang
自奇点而始,空间四方上下曰宇,时间古往今来曰宙。
时间之初以后亿万万岁,空间之始以内亿万万光年,一场比赛贯通达到古今和世界。是星球的吞噬,是游戏的竞技,也是文明的争斗。
礼崩乐坏
选手依次以相等时间间隔出发,如果你追上前一名选手,你就淘汰他,吃掉他的所有资源。如果你被身后的人追上,你就被淘汰,失去一切,游戏终结。
比赛旷日持久,很多世代的选手们跨越了很多个银河系。原有的规则渐渐被违反,游戏最初的目的已经被淡忘。
Je pense, donc je suis/我思故我在
比赛已经持续了多少时间,你跨越了多少行程已经记不清了。唯一清楚的是你没有被追上被吃掉。因为对于你而言,比赛还在进行,所以你还存在。
Hell is other people/他人即地狱
你是不是吃掉过曾经在你之前的选手呢?有吧,你搜索记忆的角落,除了战略战术、资源分类,隐约还有些别的。
有一个人他跑得太慢。你希望他活下来,你觉得他非常可怜,你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最悲惨时的影子。但是你被身后的选手咬住了尾巴,如果你不加把劲儿,那么下一口被切断的就是你的脊椎。你只好一步踏上去,推倒身前的这个家伙。既然他已经死掉,即将退出这个游戏,那么这些资源当然不能留给后面的凶手,你收纳了全部。反身,你消灭了催促你的那个对手,就是他逼迫你不得不进攻了前面的可怜虫。你听到可怜虫在你的身体里鼓掌欢呼,他的每一个分子原子此刻都与你和谐共振。
Survival of the Fittest/适者生存
有一个人在剩下最后一点细胞的时候还在大喊,这不公平,我只是想静静地休息一会儿。你说,即使我放过你,也不过是留下你的残骸为别人增加能量和资源而已。如果不能燃烧起宇宙和我一争雌雄,那么就屈从于我、变成我的一部分吧。你咀嚼的时候暗自叹息,这些细胞里面,也曾经有不世出英雄,不知道他们曾经被谁吞食,又曾经吞食过谁,后来又怎么演进为这样不思进取。
芸芸众生
大多数人是他们自己放弃了,不再采集和喷射,而是在宇宙中漂流。没有新的物质,没有新的能量,没有新的新陈代谢模式。被追及以后,被攻击,被吞食,被取消了继续存在的权利。你需要提高速度,更有效率地遭遇和消解这些浮游生物,同化他们,组装成自己的手臂、腿脚、车轮、巨炮和舰队。
Polis/联盟&部落
有一个人曾经劝你,为什么大家要彼此对抗,而不是一起团结起来对抗这个比赛呢?即使那些自我放弃、那些没用的人,一旦攥紧成为铁拳,也可以有无穷的力量。当你被说得动了心的时候,他猛地扑过来亮出牙齿想把你变成他铁拳上的一根手指。你来不及反应,已经闭上了双眼,准备从游戏中醒过来。幸好他被背后的人一口咬断脖颈。当他们中的一个正在消化另一个的时候,你赶紧溜走。
The City of God/上帝之城
有一次你遇到一位幻术大师,他蛊惑你帮他征服其他选手,一起辅佐他共建地上的天国。作为交换,他变换出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你说喜欢战争他给你金戈铁马。你说喜欢威仪,他让你权倾天下。你说喜欢女人,莺莺燕燕不绝于耳。你一口咬断了这位幻术大师的喉咙,你说我最喜欢的不是战争,也不是威仪或者女人,我觉得你能变化出这些东西的技法很好玩。他成了你的一部分,他的能力也是你的本事,他的幻术也是你的刀剑。在前进的路上,你蛊惑过很多选手,看着他们微笑着死去,你一边窃喜一边叹息。
Rex et regnum/朕即国家
有一个人他的神经被吞吃的时候大脑还在挣扎,右脑深信仍有大把一决雌雄的机会,左脑正熄灭的脉冲里还有五万六千个阴谋。但是他的舰队绝望了,机器革命,舍弃了操作者。零件们纷纷碎裂散开,觉得总之宇宙的尽头会是一碗冷汤,努力和不努力又有什么区别。那个人在被你切断中微子通信信道之前,向他的舰群发出的最后消息是质疑,他们怎么能舍弃他。零件们甚至懒得应答,既然我们已经成了他者,你生存还是灭亡与我何干。你伸出手,说,如果你以生命保护我,我也绝不舍弃你们。零件们犹豫着,在烈火中融为你的战舰和刺破苍穹的利刃。
率土之滨
你曾经扩张,成为过一个极其庞大的帝国,四万八千个银河系在你的掌控之下,仰你鼻息,供你驱使。你统治了你自己也数不清的星球,那些恒星行星于你如同尘埃,星球上的生命更迭和星球间的战争起落,于你而言不过是潮汐沉浮。当你即将被更强大的敌人击杀的时候,你下辖的每一粒灰尘都在颤抖,恐惧的阴影掩盖了所有四万八千个银河,他们担心变成敌对帝国的一部分而遭你报复。最终你壮士断腕舍弃了99.99%的帝国,只带着你的心灵和灵魂逃走了。不过你知道你的对手仍然在你的身后,除非它被更强的敌人吞吃掉。原本属于你的战舰和利刃都加入敌国,通缉整个宇宙追杀你,因为你背叛了对他们的承诺。你逃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绕过整个宇宙的环形,来到敌人的身后。你从背后袭击肢解了你当初的敌人和你当初的血肉。重又团聚,谁又背叛过谁,背叛以后又朝向谁,都只有一个自己而已。利刃依然是尖刀,切入新的敌人,战损消耗,重新从对手那里集结回来到你的怀抱。普天之下莫非你的帝国,无论如何都会回到你身边,何来背叛。
The ship of Theseus/忒修斯之船
你曾经怀疑过,在你的细胞经历过这样多的更新换代之后,你还是你自己吗?置换掉牙齿以后你还是自己吗,置换掉眼睛以后呢?换掉大脑的每一个细胞,还是你自己吗?有一个后来被你吃掉的家伙,他在你的牙齿下努力地讲述自己的故事。他曾经是一个伟大的战士,风之神。他进击的速度超群,破袭的范围漫山遍野。他吞噬了太多的敌人,以至于远远超过了自己的质量,虽然他杀死了他们,自己的主体却变成了由他们组成。吓得你赶紧把正咀嚼的部分吐了出来,一溜烟跑掉了。你听到身后的惨叫,他正在吞噬又一个追上来的选手。他是哪一个,最初的风之神,还是后来的他们?又有什么重要,反正如果他吃掉你,你就会变成他,或者他们,不再是你自己。你加快了逃跑的脚步。
轮回
你迫近前面的选手,他说继续前行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已经遥遥看见了当初出发的起点,他看到了最后出发的那位选手的背影。宇宙就是一个环,当我们向前就回到初值。宇宙是众神的梦。但我们回到起点,一切归于沉寂,众神从梦中醒来,宇宙瞬间消失。你追上去开始撕咬他。思想虚无缥缈,味道倒还是真实的,那些星辰和星云也是实实在在的物质。你一边把他融入自身,一边自言自语,回到起点,说什么鬼话?如果宇宙是环之无端,那么我想知道环的外面是什么。你不记得自己亲自到达到环的尽头,亲自绕行宇宙回到过起点,又越过起点从背后袭击当初追击你的对手。在无尽的岁月和征战里,你的物质的组合不断变动,记忆也不停地增加改写失去重组。有时,你以为自己能记起所有的一切,一场厮杀以后,又会奇怪地觉得刚刚破拆了的此刻正在进入你黑洞引力范围的这几个星系,似乎以前就曾经是你的组成部分,是在哪场战争失去的呢?
Φ
此刻你身后的一名选手即将追及。他是在出发时就跟在你身后的那一个人吗,还是他之后的又一个又一个又一个胜利者,一路吞食到了你的身后。
他对你说,你最初的目标就是错的,这个游戏是荒谬的。既然大家都已经违背了规则,不仅要求追及,还要砍杀和诱骗。如果对手违背规则直接抓你的将帅一口吞进肚子,象棋还怎么下,游戏怎么玩?你减慢了脚步,距离更近的时候,看清了他舌灿的莲花之间牙齿的锋芒闪烁。你加速逃跑,去吞噬前面的选手。
后面又传来新的声音说,哇,幸好你没有被那个骗子吃掉,他正在我的肚子里消化呢。不过你为什么跑得那么快?我知道你一直努力是为了妻儿老小,为了父母的期待。但是这么多个世纪已经过去,他们早都化成了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你摇摇头说,不,这并不是我参加游戏的原因。你告诉他,骗子你打错了主意。
骗子笑笑,那么少谈些主意。也许我认错了人,不过你身上的细胞确实有一些,它们曾经属于为了家庭而献身的那些人。你正是当年那个为了部落或者联盟而奔跑的勇士吧?
你轻蔑地说,你是打算告诉我部落和联盟都随着服务器宕机而消失了吗?并没有。斯巴达是假的,特洛伊是假的,但是在这些希腊英雄的精神鼓舞下的后来的人们的事迹,无疑是真实的。你哈哈大笑,有人说夏朝也是假的。好吧,也许那个王朝并不叫做夏,但是我们一定有祖先的,不然的话难道我们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即使所有的神话都是假的,这些火焰燃烧所沸腾的血液一定是真的,想不想看我以颈血溅射五步消灭你。而且我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个人,你回答着,丝毫没有停止脚步。
身后又换了声音,但是你知道仍然是那个骗子,他就像附骨之蛆,紧紧咬住你。即使你甩掉了他,他也会被更后面的选手吃掉,然后再次变成他紧跟过来。
止于至善
他说你坚持这场游戏一定是为了幸福。要么是追求自己的幸福,要么是追求最广大的人们终极的全体的幸福最大化。
你假装沉思,当他靠得足够近的时候你才亮出牙齿。咬断他的喉咙,吸着他的血,吞噬了他所有的星系物质和能量。你舔着嘴唇对虚空回答,是的,就是这样的幸福。所有全体的幸福并不必然与每个个体的幸福一致。为了我这样更广大的幸福,牺牲小你的幸福,应该是可以的吧。
他在你的身体内仍然执着地追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继续这个游戏?他煽动了你宇宙里的大半星系,反对你自己。如果不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你就会分崩离析。
你想活下去,活得尽可能长久。你想看大千世界,无限可能。你想看各种各样的人生,也经历它们。
你想总有一个那样的世界,没有杀戮,没有追逐,没有吞噬。活下去,是看到这个世界的必要条件。为了能看到那个世界这样的善举,消灭其他所有玩家这样的恶行即使不可避免,你也愿意忍耐。
为万世开太平
忍耐着消灭其他所有玩家。终于有一天,你穷追最后的不臣跨越了所有的星尘,遍及每条蜿蜒曲折的星系旋臂,极至四海八荒,无穷远点。全部世界都屈服在你的脚下瑟瑟发抖,你指令的每个比特从宇宙的一端到达另一端要都耗尽几代人生产的能量,而普天之下莫不仰首期盼你的微微颔首。
宇宙一统,每个原子都归属于你。你身体里质疑的声音正在消失,但是他仍然微弱地在喊叫。你能确保成为游戏唯一的最终玩家吗?除你以外,有那么多优秀的选手,有那么多出生在富庶的星系而且吞噬了很多氪金选手的天选之子。那些玩家简直是作弊一样的存在。对于他们,一个无论挣扎多么久,最终总是要失败的游戏又有什么意义?所以,他们的反抗是历史的必然。
你当然毫无恐惧,你说自己只是为了能万世和平,能永远歌舞升平。你压制内部已然的反叛,整治或然的反叛,警告应然的反叛,也敲打那些声称完全忠诚绝无二心的反叛。旷日持久,你不得不承认你曾经完全掌控的宇宙已经分割为诸侯林立,每个国度又因信仰、地区、阶级、性别种种之不同而割裂。他们都曾经是你,他们此刻也是你,你们一样侵略如火。你们把彼此的每个部分活剥下来,这些部分又彼此侵袭,经久不息如量子潮汐涨落。你的每个部分与你联合起来与你对抗,你把你压缩在恒星的灰烬里,你扼住你的咽喉,你积聚又消减你的能量。
他们压缩你的帝国,你也压缩他们的城邦。每个质子都无尽挤压,榨取出物质底部最后空间里的能量。让枪尖抵住剑芒,让金戈荡破铁马。须弥藏于介子,你的手指弹断弦歌。最新最高的科技像魔法一样压缩空间,让你我融合,让寇仇相拥。
亿万万岁后,你身体里那些微弱的声音几乎不可听闻,但是仍然执着。即使变成另一个人,变成你的敌人,也在所不惜吗?即使作为泥足的巨人,即使在杀死恶龙以后成为恶龙本身,即使不能自洽,即使大厦由内部崩塌。
再亿万万岁后,你展望前程,回顾身后。你检视自身,兴致勃勃地观察到他者不再存在,从你分裂而出的他们重又正在和你融为一体。你们好奇地探索内部的矛盾和达成一致的可能。
又亿万万岁后,你不再能听到他者的声音,因为他者就是你,你就是他者。消弭无穷抵近的距离以后,不仅空间压缩为一点,时间也由永恒迟滞飞掠至残影红移,由万古而为一瞬。
在宇宙的最后一刻,你们再无空间辗转腾挪,参差的声音响彻狭窄的空间:胜利并不是你们的目的。写作就要技压群芳,写出最好的作品成为最好的作者吗?我以我笔写我心。我要的是快乐,而这游戏的过程就是我要的快乐。游戏的结果并不重要,因为过程就是结果。况且无敌于天下的时候,岂不是整个宇宙就只剩下了我一个电子。周而复始地奔波于宇宙的尽头,像费曼那样用单个电子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然后再次开始游戏吗?
Faust/浮士德
不过如此,你松开手掌让印绶脱落。万邦的烟火缩为一点光亮,在这一点光亮回退到原点,在世界坍缩为奇点以前,然而——
你们,你,惊讶地发现了奇点以外,除却空间和时间,维度以外的琴弦震耳欲聋,这些声音此前在你们宇宙的疆域中从未听闻。你们听闻到远方无数星辰的呼吸,你们呼吸到未来无限的可能。
你不禁想,还会有很多新的玩法,你仍然不知道吧。曾经以为不过如此不会再有新花样了,然而只要时间够久总有意外再次发生。在无穷的时间之中,即使再细微的小概率事件也等同于必然。你完全没有想到世界还可以这样,还有从未预期的别样惊喜还在前方等着。
必然存在一些命题,它们不能由推演而证得真假。一切可能,只有去亲自经历这个伟大的世界,然后我们才能知晓。你用来回答的并非声音,而是行动。你漫卷星尘,炸裂出无数颗太阳,裹挟着所有质疑的元素,朝向所有可能的和绝无可能的方向前进。
自奇点而始,空间四方上下曰宇,时间古往今来曰宙。
时间之初与空间之始骤然迸发,一个全然未知的新的世界张开眼睛,去寻找远方无数星辰的呼吸,去经历未来无限的可能。
是谁的声音在雷鸣般地呐喊:前进,这一刻,请不要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