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的回忆

这几天学校运动会,朋友圈和群里热火朝天。看大家集合在雨里走方队,看大家动员和争先恐后报项,持续了一两个星期。决赛之前亮哥在群里借钉鞋。我们叮嘱,岁数不饶人,可别伤到了。他说,预赛的时候别的组都穿钉鞋,被欺负到了,决定一定要欺负回去。

不由得回想起我参加过的运动会。

在所有的运动会里,我大多是作为观众出现的。比你想像得无聊。因为我小学就开始高度近视,而我所在的文化氛围和经济状态都不允许使用望远镜,什么也看不到,就是操场上模糊 一片,所以我从来也没有享受过运动会的快乐。

多数情况下不允许欢呼,除了有指挥的时候。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拉歌,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真着急。你可以想像什么也看不清,目标、敌人、友军,什么也看不到,就跟着瞎喊。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有些同学可以看到远处有人在跑,甚至能辨认出跑的人是谁。

先是在运动会前排练出上述效果,便装。运动会当天,要穿统一服装。穿过白衬衣黑裤子,穿过黑西服裤子随便。有的是向家长借的,有的是礼服,运动会和祭扫烈士陵园的时候要穿。那应该是最初体会到上级的偶尔灵机一动会带来多大的麻烦。比如小学四五年级,在西册体育场参加全市运动会。参加,我的意思是作为观众。要求戴大檐白帽,就是那种展开特别大个儿,边缘是钢丝,可以非常神奇地拆三折成为直径十多厘米的遮阳帽。特别特别白,比用加了钢笔水洗过的白鞋还亮上几分。模糊有记忆六元或者三十元一顶。之所以对价格如此敏感,是因为在那之前的运动会要求买了小白遮阳帽,就是日本动画片里小朋友常戴的那种。但是之前的小白帽不行,必须买新的。并非垄断,随便去哪里买都行,但是随便哪里都不会更便宜。

我没买,刚好要去修牙还是配眼镜,请假成功了。修牙或者配眼镜结束了,时间还早,我去了西山体育场,还找到了班级。老师让我坐在最后一排,看着我戴着不算数的小白帽子,跟我聊天“真热啊”什么的,突然问“你是不是没有帽子啊?”

除了当观众的礼服,还要准备检阅的制服。前文提到,我几乎总是观众而不是运动员。但是几乎每次运动会我都参加检阅。直到大学我才知道,那个检阅的意思是——作为运动员,在开赛之前向主席台(以及绕场一周向所有观众)展示自己。尽管我不是运动员,也要参加检阅。另外,大学以前我就知道,第一个项目即百米短跑的运动员不参加检阅,因为时间不够检录。所以,应该由全体运动员参加的检阅这一程序,有些运动员没有参加,有些参加的人不是运动员。

小学二三年级的检阅要求必须穿运动服,我们当然没有,所以绝大多数同学穿的是线儿衣。如果你不知道线儿衣是什么,可以想像为某种内衣,长及手腕和脚腕,并且手腕和脚腕有松紧带。后来的检阅要求西装,我们还颇奇怪了一下,运动员不是应该穿运动服么?直到在电视上奥运会我看到装西服的入场式,才知道,原来所有的人都可以有许多套衣服,不止拿破仑的妻子或大林和小林里的贵妇人(坏人)才可以有。

检阅以后就是老实坐在观众席上了,在强调运动的场合一动不动。以便取得精神文明奖,这是我作为观众能为班级做的最大的贡献了吧,如果没有拖后腿的话。

举牌子作为背景拼字的活儿也干过。在某个场景里,我似乎是腾飞的腾字里的某个撇的末端。某他的那些场景我就知道自己是哪个像素了,总之是在哨场响起的时候,举起被规定的颜色的方块。并且听到此起彼伏的“我看看谁又错了”“你哪个班的怎么回事”“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对呢”。我从未出错过,但是指挥的呵斥令我战栗。战栗到有同学嘲笑过我。在指挥老师不名批评某位同学没站直的时候,嘲笑我的同学告诉我当时我的手指当时已经开始反卷了。然而被不点名批评的同学仍然持续被呵斥,我的手指就反卷得更厉害。事实上,大部分同学都从未出错过,不然以那么短的训练时间主席就没机会看到我们集体的结晶了。但是我们一起被呵斥,“某个同学!”“我看还有人!”。

除了举牌子,还有打竹板。相当震耳朵,我怀疑分贝数可达100左右,应该会永久影响听力。不过比拍手掌强,至少不夹到手的话不疼。还摇过装满钱的罐子。那是大学生运动会还是长春市什么的运动会,大学的时候要求我们参加的。要求每人准备两个易拉罐,不记得对品牌是否有要求了。喝光(是的,得先花钱买到内有饮料的,然后才能喝光),里面放上十枚钢镚。有同学找不到硬币,装上石子问老师,这行不?当然不行。同寝某同学缺几个硬币(还是易拉罐?总之是某种资源),我赠送给他。后来发现我自己也缺,向他要几枚硬币,他死活不给。坏小子们哈哈笑,我也笑,我说:我就这么举着空罐,不放硬币。既轻了很多,又没有人知道,谁还能去特意听某个具体同学的贡献有几分贝吗。

还是长春市这次运动会,在南岭体育场举行。人山人海,要求不得上厕所。我非常听话,在每个节点都按要求“这是最关键的时候”“最最关键”“最最最关键”“最最最最关键”忍受,直到忍不住了肚子疼得厉害。我挪到后排,被一位校园委的老师截住,“你干什么!”我说我上厕所,快憋不住了。他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你再忍一会,马上就结束了”。我没说话,也许说了“我忍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去”,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迈进了一步,他及时让开了。我对无穷尽地“再忍一下”“最关键”这种没有边界不知进退地“再加一点要求”真是忍无可忍,所以对谈判中试图在划定的底线以后再前进哪怕一小步的,就结束谈判。

运动会持续一整天,彩排有时还持续几个整天。在日落时分,领导会出现,讲话。初三的彩排,我们走方队晒得头昏眼花,校长来了。他说,“我只讲四句话。”我们哗哗鼓掌。他开始第一句,“第一句,好!”他举着喇叭声音嘹亮,我们又响亮地鼓掌。他接着说,“为什么好呢?”然后接下去开始解释为什么好。很久以后才是第二句以及对第二句的解读。然后是第三句,以及对第三句的解读。然后是第四句,以及对第四句的解读。如果我不这样按部就班地写出来,你怎么能体会我们的无聊和愤怒。“这TM不识数吧”,这是当时窃窃私语地主要评价,我奇怪他没有听到。第四句并不是结束,还有总结。

结束前,我们还会为精神文明奖第几,或者第几个被宣布的,为这些纠结很久。我们二班才是最特殊,最优秀,最应该被承认的。也许是二班吧,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引用李逵的说话,我真的不记得这许多班级到底都是几班了。不过,我们是最特殊,最优秀,最精神文明的,这点我没有忘记。如果是四班,那么就是四班四班我们最强。如果是十八班,那么换个口号。不得性别歧视,所以不能叫十八罗汉最棒。同样不得性别歧视,所以不能叫十八姑娘一朵花。不得涉及宗教,所以不能叫十八层地狱最怎么样。我们需要在运动会以前很久就开始编这套最适合我们的口诀;准备好各种道具,跟家长要钱买或者借,如果这是一次性的可真是糟糕得很,每次运动会都会再次回顾并得到败家的差评;全程做个乖乖的观众,不准说话不准动。

除了做观众,我还一直是报道组成员,就是那个“三年二班报道组来稿”,经常几个人包揽本班所有稿件。我们在运动会前一天,拿着项目单,像亲眼看到一样,把接下来要用的稿件全写出来。有说的,有写的,有抄稿的。运动会当天,还有送稿的,和临时加写稿件的。

也临时做过运动员。跑过110米栏,就是刘翔那个项目。我前一天学的,能左右脚分别上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到发令枪。听到身后同跑的那位稀里哗啦的踢着,我一个障碍也没有踢倒。然而,我跑得非常慢,预赛就被淘汰了。差一名?直到将近三十年后,在讨论孩子的体育达标时zhumao和向龙教我,还有tiger他们教我,“你的腿倒腾得太慢了啊。”我才知道,不止应该迈大步。

我还跑过5000千米。因为全班谁也不上,只好我去,为了不扣分。体委和我一起去的,他中途退场了,我更需要跑下去。全程是跑的,没有走的时候,保持了运动员的基本尊严。被倒数第二名扣了一圈,到终点的时候体育老师说“你可算到了”。

后来参加过教工运动会。连长叫我替跑过,充个数。还有个三块砖往前挪的项目,我意外地协调,超过第二名老大一截。后来?后来太快了,大意了,掉了下来,没有成绩。还参加过自行车慢骑。我有辆特别小的自行车,在跑道里原地转圈,能向初发点骑回去。准保慢得第一吧。裁判说,不算,违例。我拿出写着规则的纸件来问,非常想知道违哪条例了。大家都劝我算了吧算了。

算了,我觉得大家说得有道理。我闭了嘴,不再讨论,也不想知道错哪了,以后再没有参加过运动会。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