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故事
作者: 苏恒 杨贵福
我流浪在远方
忘掉了咖啡的苦
也忘掉了代码的芬芳
亲切的音乐,我已弹错了太久
亲切的你的指法,我又怎么会遗忘
但是,让我们执行“rm –f *”, 如果你希望这样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题记
零、我流浪在远方
李记者带着何蔓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北欧的一个小镇。
为什么会在这里?流放。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与国内只有网络相连,但是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所以,
取得签证,领取社会救济,这是最好的选择吧。
我承认,我是个无耻的人,消耗着世界的资源和某国人民创造的社会福利。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
他们两个来的时候,我正躺在公共绿地上晒着太阳。这是夜里10点,但是阳光灿烂。
极昼,可不可以认为是残酷的极夜前的蜜糖呢,从而是让我们在长久的黑暗里更苦涩。
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两个中国人向我走来,小心翼翼地绕过草坪里那一大堆白花花死猪
肉一样的老外。
首先认了出李记者,他长得胖,又一脸万年不变的笑,容易辨认。我试图跳起来拥抱
他,结果碰倒了一大堆啤酒瓶子。我赶紧抢起那瓶启开的,抬头看到旁边还有位女士,就
坐起来穿上衣服。
那位女士,就是何蔓。
何蔓要让我帮助寻找一段记忆。在这个时代,所有的通信或交易,甚至你的物理位
置,甚至你的每次呼吸,都在网络中留有痕迹。在网络的世界中,有一种职业,专门为人
寻找这些痕迹,还原为故事。这职业被称为潜行者。特别的,那些寻找其他人的物理位置
的行为,称为绝杀。
我曾绝杀数人,他们在现实世界中也消失了。那件事发生以后,我就只做潜行,或者
不如说更多的时间只是喝酒。
何蔓要通过李记者,大老远地跑到北欧来找我,会是想寻找什么样的故事呢?
“有哪些线索?”我指指桌上的酒示意随意,把脚放桌子上,结果正对着何蔓,想
想,挪一下,对着李记者。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何蔓,她是……”李记者侧手示意,还微弯了腰。
“音乐家。”我说。
何蔓这时听了我说的,微微一笑,同时微露惊讶地看了一眼李记者。
“他没告诉我。”我说。
这个不难判断。我观察到何蔓坐着的时候,手一直在微微地敲击桌子,节奏速度各不
相同,虽然可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不是每个弹琴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动作,但是反推绝对
可信。加之她手指修长,身姿挺拔,虽然是坐在我那破烂不堪而且脏兮兮的沙发上。
“我是一名记者。”何蔓笑着说,“但我确实曾经修习过钢琴。”
“剩下的想来你也不想多说,我也不想问。”我询问地看着何蔓。
“我想找一个人,或者这人是否与我有过共同的回忆。”何蔓锁着眉头开始了陈述。
“就从遇到那个奇怪的乞丐开始吧,那次是在北京,上岛咖啡厅。”
“等等,等等。”李记者伸手打断,“你是说,北京,咖啡厅,乞丐?”
她轻轻一笑,点点头,齐耳短发微微飘动。那神情,会让你为自己发出怀疑而感到内
疚。
李记者嘟嚷了一句,“我还以为北京那大城市没有乞丐呢,我还以为咖啡厅从来不会
允许乞丐进入呢”。
楼群高耸,街道笔直,连姑娘都格外漂亮,没乞丐,这也是我对北京的印象。但是我
不习惯打断别人的话,不仅出于礼貌,而是她所说的正是她所想的,她所想的才是更重要
的。事实如何,我会自己去查。
不予否定,不加辩驳。
“那个人也许并不是乞丐,只是穿得有些破烂吧。”何蔓说。她继续她的讲述,我微
笑着朝李记者眨下眼,他乖乖闭了嘴,只吸烟。他知道,我的酒已经全醒了。
一、忘掉了咖啡的苦
那是个午后,很好的阳光。
我坐在上岛咖啡靠窗的座位上,边喝茶边整理手头上的资料。社里准备近期做一个专
题,关于网络安全技术的,有民间和军方参加的比赛,关于什么潜行什么对抗还有啥啥
的。前期工作,总编派我过去采访。我事先努力做功课下载很多资料来看,却发现那一个
个“嗅探”、“擦脚印”的术语和大堆英文缩写让我云山雾罩,理不出头绪。
不过这没关系。想到这我又看了看手机,心想,人该来了吧。
我在等我先生。他就在部队工作,负责“潜行反跟踪训练”,今天他们一个小组讨论
一些赛前的技术细节,我央他带我去,以接触些第一手资料,并请他充当我第一个访问的
对象,也好为我解释资料里那一大堆潜行的术语是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要求他开始很不乐意答应,虽然这绝不触犯他的保密原则。在他的领域,即
使是可供开放的信息,似乎也从来都不愿意对别人提及,这可能是长期职业训练对性格的
影响吧。
“记者最麻烦啦,而何蔓你就是麻烦中的麻烦!”他百般无奈地耸耸肩膀。
然后我知道他答应我了。我看着他嘴角边带着宠溺的表情,笑着摇摇头,就知道我胜
利了。是的,只要可能,他对我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纵容,从来都是这样。
我们约好下午在这里见面,他会来接我。
向总编报告进展的时候突然想到,那个狡猾的家伙派给我这专题,恐怕也有我先生在
这工作的原因吧。他总是最善于最大限度发挥资源优势,许我们一切能许给我们的……除
了薪水。不过天知道,就算没有我先生,我也会接下这个专题的:对于自己的好奇心,我
有充分的了解和估计。
茶该续了,我举手准备呼叫服务。抬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迎面的另一道目光。
那是一个瘦瘦的家伙。看起来不怎么高,年龄也不大容易分辨。好在拉碴的胡子能指
示性别。咖啡店里自然有各色人等,但是都是很休闲的样子吧。而这位却眼睛锃亮的往我
这边看。
发现我看他,目光随即躲闪开。他的神情有些局促,左手指尖一直在桌子上边轻轻地
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哒哒声。他盯着我,嘴巴张开了却没发出声音。
看他这副样子,我不禁皱眉。
音乐响起来了。声音里有原野中柔软的长草被风掠过,辽阔而深远。大厅里的每个角
落都被这音乐笼罩着。是《布列瑟侬》,真美。他也终于不往我这儿看了。我把目光投向
窗外,享受这宁静的一刻。
一曲终了,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这个家伙站在我的身边,着实吓了我一跳。
他说,“求你件事,行么?”语气里很犹豫的样子。
我一下子笑了。刚才原本略微的不快一下子消散。因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像是个犯
错误了的小学生。
我问:“什么呢?”
他听了我的声音似乎也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我才注意到,他的穿着非常的不合
身。一件很大的T恤,旧得不成样子,而且几乎看不出来本来的颜色。
他想了半天,像是在回忆某个特别的外语词汇,终于说:“能……给我杯咖啡么?”
刚开始我一愣,这应该问服务生要吧。转念一想,啊,他可能是没有钱了。
一般男士都对女士说“May I buy you a drink?” 如果译过来可以说“我可以买你
一醉么”, 多浪漫。
他这可真是有趣的要求,我心想。可是为什么不答应他呢,如果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
要,为什么不成全呢?
服务生端过来一杯咖啡。他接过来,手抖着往嘴里送,我担心这样的动作会令咖啡洒
他一身,后来看他的T恤,就没再提醒他,因为我心想反正也不会更脏了。
咖啡送到嘴边,底儿一掀,就放下了。他的眼睛更亮了。喘了两口气,看着我。
我想想,问,“再来一杯?”他用力点点头,然后把头转到一边去。我看见他眼睛里
有亮晶晶的东西。
接下来,他连喝了十来杯。我开始心疼钱了。
他突然就停下来,然后又看着我。他的手指还在抖,我想,这一定是咖啡喝多了的反
应吧。而要是我喝这么多,估计不是手在抖,而是心脏在抖了。不过他看起来倒是还好。
正思量间,来了个电话,是先生。他说有新的工作,不能来接我,让我直接去讨论
会,已经和那边说好了,为我提供所有能提供的信息和设想。
“大记者,你会有办法的。”挂上电话时他那头在笑,而这次却轮到我无奈了。让我
一个外行去做这么专业的采访,该从何做起呢?真让人头疼。
我出了门,看见太阳要落山……没有山,快要落到楼群的那边了,天色暗了下来,三
环路上的车辆一带向南另一带向北。从我的视线看,一带都是明橙色的车前灯,另一带是
红色的车尾灯,它们像两条彩带一样缓慢流动着,到处是回家的人们。
回头的时候发现这个人还跟着我。我很是奇怪,他到底想干什么呢?看看外面的天色
和匆匆的路人……心想这没什么可害怕的,于是就站住了,转头向着他。
他看到我发现她了,也站住了。
“让我为你做点儿什么吧。”他小声说。
“嗯?”
“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
我又忍不住笑了,今天这经历实在是有趣。看他瘦弱的样子,能做什么呢?扛东西都
费劲吧。而且如果很有本事,又何至于连杯咖啡也喝不起呢。
可能是看到我的疑惑,他说:“我会编程序”。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底气十足的样
子。
我突然想起来,问,“你都会些什么呢?”
他说:“我会编程序。”人傻乎乎的样子。这句话明明刚刚说过。
我又问,“你会编什么程序?”
他说,“所有的程序。”
“那你懂潜行么?”
“什么是潜行?”
“潜行,是指在计算机网络中隐藏宿主机器及查看或更改信息的痕迹,并获取和分析
有效信息的技术手段。”掉书袋装专家源引资料,这是我的本行。
“懂。”
呵呵。这个就有意思了。刚才还在问我什么是潜行,听我一讲,马上就说懂了。不会
是吹牛吧。不过先生提到过,潜行一词产生较晚,但是相关技术早已成熟。所以老一辈的
自由黑客可能并不知道这一术语,却纯乎其技。但是说起老一辈,就他?
不过,万一他真的了解一星半点儿呢?带上他总会不更坏吧。
“来吧,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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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到这里,何蔓开始咳嗽剧烈起来。我看着李记者笑,他好像才发现似地掐了烟,开
始咕嘟咕嘟煮咖啡。
如果我不说点什么,又如何向何蔓证明我是适合付钱为她找故事的人呢?
于是我说,“他曾经认识你,只是似乎还没认出来。”
“是么。”语气淡淡的,我料想她自己也猜到,不然为什么要找潜行者。
“他记得你的声音,所以在你们对话的第一句被吓了一跳。”我陈述理由,这才是我
想告诉她的——你知道事实,我却知道事实的背后。“你做过广播员,声音很好认。”
她点头,我便不再说下去。她本人所持的是非常纯正无任何标志的普通话。吐字清
楚,语调端装。而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有意无意地开始模仿李记者和我吉林和辽东两
种截然不同的东北口音,以示亲近,或者平易近人这词更合适。
“另外,他手指的动作并非咖啡的作用。”我看着李记者说,“这家伙喝掉那整壶咖
啡,手指也不会抖动一点儿的。”
我伸出双手,悬在何蔓的面前,说,“他是不是这样动作的?”
然后我开始在虚空里键入动态规划题目第15题的代码。如同刀客每日挥刀千次,代码
也会随着不断地练习成为你灵魂的一部分。不必键盘,不必显示器,需要的时候,有你的
心就足够展示。
这代码共二百余行,一挥而就,不必调试。如果有键盘在我指下,她当能听到疾风劲
雨掠过屋檐的声音。每秒击键5次,无误,这是基本要求。
看起来就像手指在抖动。这正是咖啡厅里那个人的动作,那只是在不断回忆以避免忘
记,没有机器的时候。
何蔓点头。
“听传说有一个潜行者,手法迅猛,但是个疯子,为了几杯咖啡几瓶酒就能替别人卖
命。以为是扯淡呢,就是这个人吧?”,李记者端着一杯够浓的咖啡,边施施然走来边
说,“听说他最喜欢缠着别人问‘那我的故事是什么’,没问问你么,何蔓?”
我注意到李记者说“疯子”二字的时候,何蔓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皱,随即展颜,就
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我对何蔓伸手做请的姿势。可以继续了,我表演完毕。
二、也忘掉了代码的芬芳
我们赶到的时候,讨论已经升级,那些战士已由口头的争论发展为要在网络上一决雌
雄方能定论了。
观点两派,人自然分作两组,分别在两间机房里坐好,以战斗支持本方观点。
我选了一组,先试拍了几张胶片,选好了角度,然后坐下来观战。什么也不懂,只看
到窗口开闭,一会儿图表一会儿网格的。大家都忙也不好发问。跟我来的家伙,坐在一台
空闲的机器前只是发呆,算是白带来了。
想掏出手机发短信,心想在这种准军事区先生应该一定不会带手机。耳边是空调单调
的风声,鼠标咔嗒作响。渐渐地就眼皮打架,头脑发昏了。
过了不知多久,鼠标声都止了,多了些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之后,一片寂静里,似乎
谁在捧着一盆塑料珠子,倾倒在地面上。但是,这哗哗流水般的声音总无休止。我烦得不
行,但是醒不过来。
人声把我吵醒了,“不讲究啊。你看说好小组对小组,你们怎么把全连的人都拉来一
起打呢?”
我抬头的时候,看到这样的场面。
另一组的人气愤不平地站在门口,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似乎要在现实里比试。这
一组的人,显然没有带来全连那么多人助拳,而且全都站着,没有一个人坐在机器旁边。
两组人互相对视,然后一起把目光转向一个人。
我带来的那个家伙。疾风暴雨一样的击键声,正是从他的座机传来的,我梦中听到的
不止歇的声音。
他盯着显示器,目光又似乎穿透了它,对大家的举动充耳不闻,我想他正沉浸在另一
个世界里吧。
“怎么了这是?”我也不知道该问谁。
一个战士说给我,也说给另一组的人听,“他……他一个人在模仿二三十人的潜行。
”小伙子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发干。
“而且,”另一个补充,“这些人还在相互掩互,有集结,有退却。”
“他们甚至有各自的名字,还在通信。”第三个人点数着,“周宁,柳火,肖剑,许
海……”
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这些话之于我,就像雅诗兰黛之于男士,都是中文,但是如同
外语。
我转头去看那人。
他弓着腰坐在那儿,面前显示器上的微光映在脸上,微微发青。眼睛一直睁着不眨,
以至于泪水顺着两腮滑落,却不抬手擦一下。双肩微微耸着,很用力地抖着,好像每次击
键都是从肩上发力似的。T恤衫的整个后背已经浸透了。
显示器上绿色字母在黑背景上翻滚,却不见一个窗口弹出。哗哗地击键,鼠标碰也不
碰。没见过这样用计算机的。
也许在他的心中,无尽的可触摸的数据正在他周遭的空间中真实流动,他触及键盘的
时候,就能在呼吸中嗅到信息穿梭而过的气息和疼痛吧。这是一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除了
信息,一无所有。而信息的所在,全凭手指去触摸探求,还要不留下一丝痕迹。
还可能被锋刃割透。但是如果你不伸出手指,这就只是虚空,空无一物。没有角色,
也没有故事。
我不禁想,脱离了现实,只在这样冷冰逻辑的世界中存活,他是不是也保持了相同的
温度;又或者, 他是不是感到冷?
模拟比赛的结果不言而喻,这是他一个人的胜利。凭一己之力,或者说靠他凭空创造
出一个连的兵力,他潜行于网络之中,无声无息,却找到了所有隐蔽的人,还原了所有的
故事。这些,是两个小组的工作,本来准备用于互相打击。
既然败局已定,大家就都住手。他却还在寻找,且更加艰苦,嘴角抿着,微微地颤
抖。
最后我拍他的肩,说,“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大家都饿了。”
他突然就停止击键,目光还呆呆地看着前方。数据正在消隐凝固,世界归于一片冷寂
死黑的止水。
他喃喃自语,但是足够我听清,“为什么就找不到我的故事。”
但是他没有问我。
他站起身,因为虚弱晃了一下,然后就像是傻住了,全无刚才在网络世界中震慑两个
小组的杀伐之气。半天,转过身,又转回来。终于下了决心似的,又摸摸键盘,轻轻抚着
显示器的边框,手指却不触碰屏幕分毫。抬起头使劲喘口气。低下头的时候,满脸都是泪
水。
我小声说走吧。战士们想要高呼万岁的样子,又有点吓着了,一个个不吱声。
事后,问过我先生潜行的原理。他正忙,递给我一本打印材料,指着其中的几行让我
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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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猎人能根据野兽足迹的位置来判断它们通过的时间。这不神奇,因为野兽从来
尽可能贴着树荫结队行进,而树荫的位置,正是太阳的高度,也即判断时间的依据。同
样,优秀的潜行者也能根据蛛丝马迹获取信息。这些信息,从你的年龄性别,到你的经历
家庭,而不仅是IP地址所在城市。
这世界没有任何神奇可言,原理都是异常的朴素。
正如围棋或战争或代码或文字或音乐,每种涉及个人灵魂参与的艺术,都不可避免地
留下作者独特的烙印。擦之不去,也模仿不得。
这些烙印,是每个人全部经历集合的体现,也如一滴水反映阳光一样,折射出你全部
的经历和情感。正如你现在的阅读习惯,哪几个手指在握持在哪个位置,你的瞳孔如何扫
过书页,都显示出这只能是来自你的行为,独一无二。
潜行者,就是要根据那些独特的行为特征确定是谁、经过哪些行为、又为什么留下这
痕迹。还有哪些痕迹与之相关。
这世界上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是些什么样的人生活于其中。而当潜行者正凝神观察
甚至改动你的时候,你一无所知。甚至对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告诉你这事实不屑一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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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书笑,嗯,挺玄的,我问先生,“谁写的?”
“不知道。他创造了潜行者这个词,”我先生说,“但是在网络里却再也没有出现
过。有……十多年了吧。潜行者的技术也是有个人特征的。你说的这个人,他的手法,非
常典型地具有那个时代的特征。该是个高手,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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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蔓看一眼李记者,问,“为什么这个人找不到自己的故事呢,既然他这么厉害?”
李记者正端着咖啡放在嘴边,呆呆地盯着何蔓,听她问,才想起来杯子已空,哈哈一
声又去倒咖啡。也不知道是听故事入迷,还是看着眼前的人入迷。
我知道对李记者我这问题即使问了也不容易回答,容易的是何蔓问的。
“因为隐藏的信息,除非有钥匙,否则需要更强的潜行者才能找到。”我说,“他看
来忘了钥匙,而又无法变得比自己更强。”
“这样啊。”何蔓若有所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也只好承认,“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胜过他的当年。得
试。”
“你一定行的,尽管试吧。”
何蔓这鼓励有两层意思。一是我鼓励你,表达对你的赞赏,尽管初相识她根本不知道
我的手段如何;二是心里的想法,我胜不过那人,但不妨一试。
我笑笑说,“就像这现实世界,完美的镜子是不可见的,除非有灰尘。”
李记者看了眼镜子,又瞅瞅我。
“你所见的,是镜框或玻璃的边缘,或者镜子反射的虚像,而不是镜子本身。一切并
非漫反射的表面,本身都是不可见的。”
何蔓认真地看着我,“最好的潜行,也是不可见的?”
“是的,不可见。”我一笑置之。
她一定在想,能否找到故事,视乎那人是否最好的潜行者。其实我没有说,最显然的
事实,你会习惯性地忽略掉,比如鼻子长在脸上。
我们必须知道什么是正常——所有的正常,这样才有可能发现反常的信号。
完美的镜子确实是不可见的。但是,我们可以触摸到那冰冷。只要你知道那里本来应
该空空如也,那么,当你的手指疼痛的时候,所触及的就是镜之边缘。
当然,一切都需要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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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亲切的音乐,我已弹错了太久; 亲切的你的指法,我又怎么会遗忘
“你喝什么呢?”在一家小店角落的位置坐定后,我问他。
“咖啡。”
“啊?”
“我说你,吃饭要喝咖啡啊。”
“啊。”他发窘的样子。想想,又想想。拍拍头。
最后他问我,“应该……喝什么?”
战士们都笑了。从他模拟二三十人的潜行表演开始,这些小伙子们看他的目光就充满
了好奇还有期待。年轻如他们,每一点心事都写在脸上,遇到了这样一个人,恐怕谁都会
兴奋得回不过神来吧。
他看看大家,也咧嘴一乐。
我说,“那,少喝点酒吧。”他说,“好啊。”
“那怎么称呼你呢?”我才想起来从咖啡厅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似乎很为难,又拍脑袋。然后很诚恳的看着我,眼睛眨两眨,犯了错误孩子一样的
神情又浮现了出来。他说,“对不起,我忘了。”
“你?”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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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请等等。”听了何蔓讲了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忍不住插嘴。“真的啊,
失忆?”
李记者说,“你闭嘴。”
何蔓看着我们笑了笑,说,“谁知道呢,其实我当时也是样想的。但看他的样子,又
不像是说谎。并且我也开始发现,他语言交流的能力很是匮乏,全然不像他坐在计算机跟
前敲击键盘时的敏捷和迅速。”
我其实还有评论,但是被李记者给瞪了回去。
何蔓接着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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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如果这让他感觉到困难的话。况且这对我而言也没有更多
的意义。
天终于黑下来了。各色的灯在窗外闪烁着,忽明忽暗。有人大声讲电话,对面的星巴
克有人在用笔记本上网。这是北京,中国的首都。有线,无线的网络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
角落,各种电波信息和数据在地下和上空中穿梭,互相联结或者互相探询,人们正享用着
现代科技带来的一切便利。
小店的灯也打开了,很是柔和。我抬头看到这个人的身后,有一幅画,原野,树林。
近处一丛花草,长线形的叶子,细长绿色的花枝上辍着几星狭长的,黄色的小花,是忘忧
草。
“忘忧草,”我忍不住自言自语,“忘忧草,又叫‘疗愁’、‘鹿箭’,
Hermerocallis,表示“一日之美”,以其花每朵仅开一日为名。从日升到日落,没有第
二次轮回。”
“嗯,是的。”何蔓说,语气里充满深情。
“哈哈。”李记者却在旁边忍不住大笑。“Hermerocallis啊,那就是黄花菜啊,到
你们口中居然叫忘忧草,鹿箭,疗愁这么诗意的名字。”
我微恼,心想他实在是太煞风景了,在何蔓面前。但是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他的后
半句就已经冒出来了,“吃的时候要先焯一下并用冷水浸泡哦,不然会中毒的。”
一口水差点把我呛着。我们都笑了。
我突然想起Hermerocallis的前半段拼写,hermer-,何蔓,这和她的名字何其相似。
我抬看了看何蔓,她的表情很是沉静,沉静到看不出悲喜,虽然她也和我们一起在笑。
何蔓继续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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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我刚才的不再追问让他如释重负吧,或者是那个人又开始想自己是谁了。他一会
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然后突然指着一个战士说,“你的那个程序吧,还可以提
高一下效率。如果用规划图求解呢,应该性能上有进一步提高。”又指着另一个,“你的
那个吧,调DX肯定是可以了,但是如果要更快的显示效果,不妨自己开发一套底层图形
库,也花不了几……啊……天的工作,你应该没问题。”就这样滔滔不绝下去,没有一点
儿停下来或忘记一丁点儿细节的意思。
他的记性到底好不好呢?我越来越觉得这件事很有趣了。别忘了,我是记者,对一切
新奇的事物保有好奇心是我的职业天性。
喝到中间,我貌似随意地问,“你从哪来,还记得么。”
“我从地铁站来。”
这个倒记得倒是清楚。我刚想再问,但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在地铁站……我
在地铁站……做什么呢?”开始拍头。
有的战士小声说,“何记者,我们该回去了,部队有纪律。”我说,“那大家散了
吧。我再坐会。”他就要起身,跟大家往外走。我说,“你等等。”他又返身很拘谨地坐
下。问,“还有事?”
我说,“我姓何。”其实,刚才很多战士都叫过我何记者了,但是他似乎充耳不闻的
样子。
“那……何……,我……还有事?”
我想这家伙不会是学生时代被老师批了受刺激了吧。于是和颜悦色。
我问去地铁站,然后打算做什么呢?这是个技巧。如果我问你去地铁站干什么,他就
会害怕,以为去地铁站是个错误。
他果然眼睛平静多了,“我……等啊等啊。后来就出了地铁站,然后……然后我饿
了。然后……”他的表情突然一僵,喃喃自语说,“我在等……谁?”
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他等的不是什么,而是“谁”。如果我问“你等的是谁”,这不合适,这也是他要问
自己的问题。所以我问,“我们等到那个人,然后呢?”
他说,“背着吉他,去流浪。”
呵呵。我不禁在心里笑。这位实现了半个愿望了,至少确实在流浪,不过居然流浪到
上岛咖啡那样的地方。
他又重复了几次,“我们去流浪。”变换着不同的语气,若有所思的样子。良久没有
声响。
他又开始轻轻地用手指敲击桌子,但这次是两只手。
十根不同的手指,不同的力度不同的速度,发出哒哒的响,跳跃不停。而他的眼神向
着窗外,像是在回想着什么。
我突然看明白了。他心中敲击的显然不是计算机键盘,而是我熟悉的琴键。有准确的
位置。最重要的,有清晰的节拍和时值,而计算机击键的动作,是一触即离,绝无停留片
刻的。
他还在那里弹奏着假想的琴,然而我很快发现其中的一些小小的错误,虽然我没有判
定出他的曲子。但是所有的敲击,节奏都应该是和谐和流畅的,否则就意味着失误,这与
具体的曲子无涉。少年时代长久对音乐的修习让我能够感觉到节奏中任何不正确的地方。
意外的是,他自己显然也发现了,停下来,重复了两次那处。还是错的。皱眉。
我笑笑,也开始像他一样在桌上轻轻敲击,“不是这样的,你必须综合考虑乐曲的表
达,单纯的速度只是技巧。”
刚刚纠正过了那段他犯错的地方,我一转念,心里想笑。快半夜了,跟一个陌生的小
乞丐在这儿吃饭敲桌子,先生知道了一定会笑我吧。我回去一定要给他讲这个奇特的故
事,也许这就是个好题材呢。
但今天,今天实在是太晚了。
然后我和面前这个人同时说了一句话。
我说的是,“不早了,我们散吧。”
他说的话我没有听清楚。
我问,“你说什么?”
他张张嘴,怔怔地看着我。他说,“我刚才说……我刚才说……”却再也接不下去。
我说,“算了,算了,不重要。”
他的眼泪却像止不住一样流下来。他右手捂住脸,挡住自己的表情,泪水从他的指缝
里溢出来。
这是一个重要的变化。此前,他从不掩饰自己。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才多了这种正
常的举动。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立即要向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倾诉而又压抑着,胸口气
伏不停。他深吸呼几次,突然问,“你还记得最重要的记忆么?”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一直在颤抖,仿佛这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我微笑着,语气尽量柔和,试图让他少些不安。“当然有啊,但是当它们过去了的时
候,我就不能确定它们是不是最重要的了。因为还有很多未来是未知的——生活每天都是
新的,不是么?”
他低着头,肩膀颤抖了好一会,然后擦了擦眼泪说,“我再给你唱一次歌吧。这次不
会错了。”
他用手指轻轻击打着节奏,开始清唱,声音沙哑但饱含深情。这首曲子和歌是我没有
听过的,在他之前,从来没有。而他的声音也因为哽咽而显得那么遥远而模糊。
听说了过客从来不是归人
听说过你走后夜夜明月如皎
听说了微风后来吹开忘忧花
听说过小镇的路再也无处寻找
听说了野草疯长如绿色的火焰
听说过亲吻温柔如迷迭香般弥散
听说了那年长风就像今夜的风
听说过你裙裾漫过荒原如此炫烂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这是真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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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蔓轻轻吟唱完这歌,停住不讲了。
李记者问,“后来呢?”
“没有后来。小乞丐没再出现过。”
何蔓讲到这里,图尔库的夜已经降临。我看不到夜色,只看到镜子一样的窗户上我自
己的虚像。
我转过头看了看李记者。他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咖啡在手里已经快凉了。
“我猜,你没听清的那句话,他无意识间喊出了你的名字。而这让他记起了一切。
”李记者低沉着声音说。
顿了一顿,他又说:“何蔓,也许他等待的人就是你呢。”
这次轮到何蔓愣住了。
四、但是,让我们执行“rm -f *”, 如果你希望这样
“好吧,何蔓去休息,李记者去替我买酒。”
既使最困难的问题,也往往有一个非常容易的解法,只是通常你不知道。
寻找那人的痕迹过于困难,但是既然他与何蔓早就应该相识且有故事,找何蔓即可。
这是非常简单朴素的思路。何蔓要李记者带着来找我,估计不是因为技术上的困难,
而恰恰是因为遥远吧。
沿何蔓现在的上网习惯逆时间之流而上,很容易就定位到她曾经的博客和私密的日
志。
长口令的暴力破解需要花费相当的时间,启动进程以后,加进几个常用字典,我就去
煮咖啡。
然后根据我猜测何蔓当时的心理和习惯,手动试了几次,比机器先得到了钥匙。开启
故事的密码是“Hemerocallis fulva”,忘忧草的学名。
焉得谖草。以这朵一生只盛开一天的灿烂百合来封印,她想忘记的是什么?
故事线索清晰而简单。
很多年前,遥远的两座城市之间网际交错互联。在阡陌纵横的路径上,有一条虚拟的
链路连接了他和她。
当键盘遇到键盘,当如冰的程序员遇到如火的钢琴师。他们组成cyber乐队,程序员
的手指风一样掠过钢琴的黑白键。
“不是这样的,你必须综合考虑乐曲的表达,单纯的速度只是技巧。”
“何蔓,我又错了。”
是不是弹奏得再快更快,就能隐藏住苦涩和心痛?
当程序员发现,时间从网络中溜走,并不遵循IEEE的各种规范。当钢琴师发现年少轻
狂的承诺都是过眼云烟。
当火被冷成冰,当冰被燃成火。故事留下的改变都是永久的,而人却擦肩而过。
她封印了这博客,也忘记了密码吧。
最终,他忘记了自己的故事却没有遗忘那些错误的弹奏手法。这手法她也一直记得。
因为,这是他们的共同记忆。
他们的共同记忆还有:曾经的少年和曾经的少女约定,一起背着吉他去流浪,一起在
地铁站里为止不住脚步的旅人歌唱。直到地老天荒。
有这约定时,他们青春的脸上泪水可以肆无忌惮地恣意奔流,他们互相说,“这将是
此生最重要的记忆。”
而今,青春已逝,韶华不在。他在浓黑的网络间穿行,痛苦寻找;她在美满的幸福乡
里流浪,无悲无喜。
在浓黑的网络中,我沿着川流不息的时间之河顺流而下,两岸永不重复的七彩故事见
证了何蔓的成长。我看到宽阔的河面上不起微澜,有一块小小的岩石突出其间。那是何蔓
的一篇日志。时间,正是另一次键盘遇到键盘的那一天。
这一次,他们也一样地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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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睡不着。起来翻翻博客里很久以前的文字。我先生说,“你忙什么呢,过两
天就要正式比赛了,我抽时间给你讲讲比赛主旨和技术的概念吧,可是你要注意身体啊。
”又问说,“今天的采访怎么样顺利么。”我说,“没事没事一切都好。”
阳灯的光很柔和,房间里很安静。没有车辆劈空而来的呼啸,没有地铁站里的嘈杂,
没有绿色跳跃着的代码,也没有看不到尽头的黑暗。这像是一个静止的世界,只有我的手
指轻触键盘的喳喳声。
“何蔓,你还记得最重要的记忆么?”我想起他问我的那句话。我也这样来问自己。
我有过最重要的记忆么,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到少女的时候,直到遇到先生,直
到长大。这漫长的许多年里,这永无止境穿梭着的时空之中,哪些记忆对我来说是最重要
的?
也许曾经有吧。曾经觉得一些记忆,一些对别人的应许和被别人所应许的事,它们是
那么重要。但是后来渐渐觉得那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意义,我们热切相信的那些,很多只不
过是少年时的荒唐。我们都在长大,永远不知道下一刻是怎样的场景。
屏幕里,博客上那些字字句句翻过,就像曾经的心事一幕幕掠过。
我的博客从很久之前的某一天记起。
那一天,我遇到了我的先生。此前,空无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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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者放下酒就开始一声不响地阅读,沿着何蔓一路走来的足印。
良久的沉默。
除了偶尔击键翻页,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面色沉重。
很久之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低着头沉思。
突然问我:“这是唯一资料么,全部?”
“是的,只此一份,网络上的都清除了。你打包给她看吧。”
李记者点点头,伸手迅速键入一条指令,快得我几乎没有看清。
那是“rm -f *”,强制移除所有。
我没有阻止,来不及,也不想。
在真的故事中,何蔓幸福而快乐地生活着,这世界上已经没有故事里的那个人存在的
位置。这故事也应一并消失。
我又想到,那个小乞丐——不,那是最好的潜行者——他是真的无法找到自己的故事
么?根据故事的线索来猜测密码,对于我们来说从来都不是难题。钥匙触手可及,也许只
是试这钥匙让他的心太过疼痛了吧。如果你真正爱过一个人,你就会明白分析她破解她对
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突然感觉很累,蜷缩进毯子里,让阴影遮住脸。
我开始想一个人。不是想,是思念。她的声音, 她的笑脸,甚至她的发梢的气息,
我都能清晰记起,如同就在昨天;可是如果我站在她的面前,她还能认出我么?
我也想问,那我的故事是什么?
午夜的天空仍然明亮,而人们却在沉睡。如果我们能永远不眠,是不是就相当于活了
两次;如果我们永远不犯错误,是不是就能挽回所有的遗憾。
真的故事,不立文字,不传网络,如同从未存在过。
我心中的故事,也从未讲过,包括对网络倾诉。
五、回到现实吧,让想飞的人继续梦想
隔日,他们订返程机票的时候,我说:“也替我订一张吧。”
李记者和何蔓都没有惊讶。
启程前,我们畅游了附近的小湖。何蔓穿着花裙子像个小女孩一样在沙滩上阳光里雀
跃着,欢笑声偶尔飘来。我和李记者远远地看着。
喝下最后一口洒,真苦。我问李记者,“她真的会什么都不记得,那个人,那段经
历?”
李记者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想是被呛到了,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过了好一会,才呼出
一口气,看着何蔓的方向,说,“谁知道……你他妈能不能不问这种傻X问题,操。”
我再没说一个字。他一向脏话连篇的,但第一次对我说。此后也从未有过。
午夜的阳光低低斜斜地照在远方的草从上,绘出每根野草淡淡长长的影子,随风摇
曳。何蔓坐在其间,脸儿倚在膝上,短发遮住眼睛。她左手抱着小腿,右手在草丛间手指
起落。
那节奏忧伤而空旷,随着她的指尖流淌出来。爱却不能言说,名为《斯卡布罗集
市》。
也许她并没有弹奏这首吧,也许那只是我心里的音乐。
也许她记得一切,只是倾诉呢。只是这欢笑声中的泪水,又怎么会与我们与他人分
享。
就像我的故事,又怎么会与他人分享。
李记者说,在返程的飞机上,何蔓和我都像猪一样吃像猪一样睡,没被人当成猪流感
隔离是万幸。他哪里知道,对我来说,那是这许多年来第一次沉稳的安睡。无尽的极夜和
极昼里,伴我的只有网络和酒。
何蔓,也许一向如此吧。李记者说过的:谁知道。
在梦里,我一直在想:我要回去了,去找她;如果她没有忘记的话,我们还可以相
见。
在梦里,在飞机空洞巨大的持久轰鸣里,如同紧贴在耳边的,我又听到了她在唱我写
给她的歌,离开那声音曾让我心疼得夜夜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即使在最黑最长最冷的那些
夜里。
六、这是真的故事
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一种算法能把人类可以阅读的信息加密成为永远的秘密。数学的
原理向我们保证,这些加密消耗的时间很短,只要一瞬,如同你爱上一个人那么快;同样
的原理也告诉我们,重新得到内容的运算即使最快的计算机也可能要耗费人的一生。或者
更久。
如果你没有钥匙。
而真的故事,无文字可立,无网络可传,如同从未存在。
当然也不能分享,甚至回忆。
所以,你刚刚读完的这个故事,也从来不曾发生过。
但是,这是真的故事。